被遗忘的“非遗” 西南非遗的文化地理

9月11日,第五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在成都拉开帷幕,作为两年一度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盛宴,每届成都非遗节都会有不同的主题和活动亮点,今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节设立了四大主题展馆,包含几十个重要的非遗主题展览,其中中国传统手工艺展示、成都“五朵金花”、藏羌彝非遗文化走廊集中呈现了西南地区优秀的传统手工艺和民族文化特色。众所周知的西南地区的非遗项目众多,作为古蜀王国,这里的文化已有几千年的悠久历史,那么,这里的手工艺的发展和传承与西南地区的地域文化本身有着哪些关联和相互间的影响?各种手工艺之间的关联性又是怎样的?

成都非遗项目的“五朵金花”之一的瓷胎竹编的制作原料选用的是四川特有的慈竹,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嘉峰介绍,慈竹的产地主要在四川、贵州、云南这几个西南地区。全世界一共有1255个竹子的品种,中国是竹子的发源地,共有707个品种。浙江盛产毛竹,毛竹的质感较硬,因此浙江的竹编就以立体竹编为主。四川属于竹科混生地带,各种各样的竹子都有,慈竹的竹丝非常柔韧,不容易断;且竹节较长,可以避免节疤的出现。瓷胎竹编需要非常精细的竹丝,这两个特质最能满足竹编对于竹丝的要求。

制作瓷胎竹编一般选择两年竹龄的慈竹,选好竹子后,刘嘉峰先用砍刀、锯刀做“去头去尾”处理,选择竹子中间最直的节层,然后去掉竹子外面的青皮,选用青皮下的竹簧。“竹簧一般可以划十几层出来,但青皮下的前四层竹簧是最好的,因为越往里面走竹簧的纤维就越粗糙,所以要根据作品的精致程度决定用几层。”划好后的竹簧再用小刀抛光,整个竹编工序里大约会用到几十种刀具,这些刀具很多都是刘嘉峰自制的。抛光后刘嘉峰再用自己制作的排针划丝,竹丝精细的重点就在这儿了,一般一公分宽的竹片会被划成2030根竹丝,最细的时候,刘嘉峰曾把一公分的竹片划成48根均匀的竹丝。

作为中国西南民族协会秘书长、四川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李锦认为,西南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从地理上来说,过去的西南概念指的是四川、贵州、云南、重庆、西藏五大地区,但是西部大开发以后,西南地区有了新的界定,加入了广西、湘西、鄂西。

从自然环境角度看,这个地域是中国七大地理单元之一,这个区域的最大地理特征即是以山地为主,包括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四川盆地、成都平原等地貌特征,与华北平原、华南浅丘地区相比,这里的山地特征有两点是非常明显的,一是被河流深切的山脉,整个山地地形是比较破碎的;二是山的高度差值很大,比如有的河边地带海拔在1000米左右,但是河边的高山有可能就高达5000米,这样的多样地形在世界上都是少见的。因此不同的地形环境就造就了不同的气候、土壤、物产、民族、居住习惯和地域文化。

从气候学上讲,海拔每升高一百米,气温会下降0.6摄氏度,不同的气温变化,其植被覆盖就有所不同。比如摄影与书画艺术家热衷的贡嘎山南坡,在山脚下是亚热带地区针阔叶混交林,逐渐往上走是针叶林、灌木林,到了山顶的高山流失坡,基本上没有植物可以生存。整个过程里面基本上世界上所有的植物,在这个区域里都有分布。有句俗话叫:“山上树林玳瑁,山下竹林成片”,在西南地区,自然环境呈现的是垂直性、韵律性分布特征,这里的土壤、气候、植被、动物都是呈这种韵律性的分布。

历史悠久的成都漆艺之所以能一直在成都繁荣就依附于这样的地形特征,成都漆艺传承至今一直保持着一种优良传统,那就是使用天然漆和天然矿物质,自古以来,巴蜀就是天然大漆的主要产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造就了成都漆器工艺。据历史记载,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早收割天然漆的国家,成都漆艺使用的漆树就来自四川盆地周边的山林,西北方的秦岭山脉、甘南地区、四川与陕西交界处;东边与湖北交界的地方;重庆;贵州与四川接壤处;还有凉山、云南等地都是产漆胜地,中国的90%的天然漆都产自这些地方。漆树一般长在海拔800米到2500米的地方,采漆的漆农在每年的5、6月份进山,选择生长八年的漆树,在漆树上割一道口子,然后插入薄蚌壳片或金属片在口子上,让树漆慢慢渗出来。采漆人有句俗话:“百里千刀一斤漆。”走一百里,割一千刀,才能采一斤天然漆。

众所周知,西南各省市有诸多少数民族,而各少数民族的分布并非简单的平面地图概念。对于西南民族分布有着多年研究的李锦认为,西南的民族部落分布同样呈现垂直性分布特征。而这种自然生态分布对西南民族手工艺的影响也非常大,制作手工艺的基础就是原料的选择。比如云南,这里属云贵高原地貌,山群分割下的一个县城可以有好几个民族共存。傣族是稻种民族,种米的条件就要求傣族生活的地区必须有足够的温度和充足的水田,因此,傣族一般是住在山下的河谷地区。傈僳族一般分布在海拔两千米左右的半山地区,从傈僳族的命名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民族是以种植山地旱作物为主的民族,如红薯、燕麦、荞麦等作物。由于没有牧业,这个民族的手工艺产品会利用大量的野生植物,在纺织方面,他们会使用大量野生植物的纤维做原料,比如棉麻服饰。

再往上的高山地区则是彝族,彝族是农牧兼营的,在森林里开垦小块小块的土地种一点儿燕麦,然后通过在森林里养羊来获取蛋白质。因此,这个民族的羊毛手工艺就非常精美,它的擀毡非常好,彝族的“查尔瓦”就是一种羊毛毡,彝族人民不论男女,都喜欢披一件羊毛织的披毡,有黑、白两种颜色,造型类似斗篷,下端是长穗流苏,长至膝盖之下,被称为查尔瓦,是彝族特有的手工艺羊毛毡服饰。彝族人用这种披毡抵御严寒,白天披在身上挡风,夜晚还可以当作被褥。

所以西南地区民族的分布是由他们的生计方式而定,占据对他们生计最有利的海拔地理位置。这种自然生态的特点,就使得各个民族的文化呈现不同的分布特点,它是一种立体的分布。

唐卡传承人邓都说,古老的唐卡绘制程序是非常严苛的,必须按照经书中的仪轨及上师的要求进行,包括绘前仪式、制作画布、构图起稿、着色染色、勾线定型、铺金描银、开眼、缝裱开光等一整套工艺程序。每一笔勾线着色都十分精细,一幅唐卡从制作到完成,耗时长久,对邓都来说,一笔一笔地细致勾勒是修行的过程。“当你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绘画过程中时,就是你净化思想、排除杂念的过程,这是一种信仰、一种虔诚之心。宗教性、神圣性是唐卡最核心的东西。”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又有了新的发展,比如汉文化里的道教,藏区文化的藏传佛教。唐卡是藏传佛教中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它是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用明亮的色彩描绘出神圣的佛的世界,传统唐卡的全部采用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为颜料,以示其神圣性。

四川甘孜的德根印经院也有类似的宗教习俗,每年开印经书的时候,经院会举行一次会,把所有的古老的手工印版“请”出来;天气渐冷,不能印制经书的时候,僧人又会把所有的印板清洁干净,再举行一个法会,把古老印版封存。直至今日,德根印经院仍然保持这样的传统,并且坚持使用传统的手工印版。通过两个法会,我们知道德根印经院印出的每一部经书,都是有法例的、有宗教神圣性的。

李锦介绍,还有一些少数民族也有着各自不同的民间信仰,西羌族的释比在作法时一定会头戴猴头帽、手拿羊皮鼓,这些东西都是羌族手工艺中的宗教用品。猴头帽是用金丝猴皮缝制的,帽子呈扁平的山字形,没有帽檐,帽顶从左至右为三个凸峰,第一个代表黑白分明,第二个代表天,第三个代表地,后面还缀有三条皮飘带,左右两边各镶一颗贝壳,预示着一双眼睛。帽子的正面有一官赐“赏”字的铜牌或银牌,下面缝有几颗圆形骨牌,帽沿呈锯齿边。猴皮帽是释比的象征和标志,也是释比的圣物,只有在举行宗教祭祀活动时才能戴。之所以用金丝猴皮缝制,也是有一定的宗教传说来历。戴上猴头帽就意味着祖师已被请到现场,释比能得到祖师的护佑,可以接受徒弟们的膜拜。

李白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司马迁的《史记》开始,学者们就认为西南地区是很封闭的地区,实际上最近几年考古学、交流史的研究发现,西南地区在历史上并不封闭,它是连接整个东南亚地区的通道,是亚洲地理位置的腹心之地。李锦告诉雅昌艺术网,西南地域的最左边挨着黄河流域,往上走就是河西走廊,而河西走廊是“古丝绸之路”的要塞。

沿着湄公河往下走,经过缅甸、越南、泰国,连接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地理上它是把中南半岛、印度次大陆腹心地区连接起来的通道,这就是历史上非常重要的“南方丝绸之路”。所以从历史文化上来看,这里是一个文化交往活跃的区域,外来文化使得整个西南地区的地域文化呈现出一种非常独特的现象。

成都传统的银花丝技艺,这项技艺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因工序的多样复杂,目前对全部的十几道工序都了解的传承人不到20人。道安是成都银花丝技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之一,从她的故事里,我们略能感知这项技艺的艰辛,从冶炼、提纯、压片到拉丝,其中要用到大量的物理、化学和冶金知识,拉出来的银丝需要用焊条进行拼接,不同的部位需要不同成分的焊接技术,这焊条的比例全部是道安自己调配的,冶金、焊接的时候要大量使用汽油、液化气还有明火,道安做银花丝的时候常常忘乎所以,被燎得额前无发。

苗银手法与成都银花丝大同小异,不同的是,成都银花丝是在拓片上直接用银丝做构架、做造型,焊接固定后再脱离拓片,独立以银丝成型;而苗银则是在银片上簪花,先把银片拗出所需图案的浮雕造型,然后再沿着图案,用银丝簪造型的纹路。除此之外,成都人自古讲究雅致细腻,制作银花丝的银可以拉到头发丝一般的程度,而苗族人热情奔放,讲求银饰的大气、质感,因此苗银使用的银丝显得更加粗矿、古朴和原始,具有浓郁的民族色彩。与成都银花丝技艺即将失传的传承机制有所不同,苗族人一直以来都有打银的习俗,姑娘从出生到出嫁,家人每年都要为她打上一套银饰,待出嫁之时,作为嫁妆风风光光的穿戴在婚服上,所以苗族人对于银饰的需求是非常大的,在贵州,苗族人聚集的地方甚至有银饰家族企业,一个村庄里做银饰的多达两百多人。

根据李锦多年来对于西南各个民族生活的研究,西南有一种典型的石砌建筑,羌族地区的羌寨,藏族地区的碉楼,凡是用石头砌的建筑,它的石砌技法、基本功能大同小异,如果仔细划分,羌寨的石砌房子中,每层石头与上下两层石头之间的堆砌是水平的,而藏族地区的房子略有一定的收分,石层间的线条微显弧形,这是为了在高原地区增加房屋的稳定性,尽管存在表面上的这些区别,但实际上他们的内部结构、石砌理念都是一样的。李锦认为,对于不同民族而言,他们对石头的利用方式是不一样的,但从整体上讲,西南这个山地深切的地区对石头的利用是一种普遍的现象。

羌绣和蜀绣之间亦是如此,同为绣工艺,羌绣跟蜀绣的技法基本类似,虽然在特殊针法上略有不同,其技艺大致相仿。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图案、配色和文化含义,在配色上,汉人讲究雅致,色相之间强调协调,不可太过冲突,撞色只能是很小的局部出现;而羌绣的色彩却十分艳丽。李锦认为,这样的选择与不同的生活环境相关,“在周遭环境比较空旷的地方,艳丽的颜色更让人心旷神怡,这促就了羌族人民对色彩的偏爱。”再者,蜀绣的图案与蜀锦密切相关,据蜀绣大师郝淑萍介绍,蜀绣中最独特的锦纹针就来源于蜀锦的编织纹样。羌族人则挚爱云纹,人们常说,羌族是云朵上的民族,男子穿的鞋叫云鞋,上面是一定要绣云纹的。这就是两者之间不同的文化含义。

在西南地区的山地上,牧业是整个地区的一大重要生活方式,上面讲到的彝族的羊毛毡、藏族的牦牛靴、羌族的猴头帽等等,只要有牧业的存在,就有皮革的加工,至于皮革的技艺,不外乎压制、缝制,不同的是各民族人民赋予其中的生活习惯和文化内涵。手工艺真正体现的就是这种对于文化的展示方式和不同群体独立的特殊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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