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岁才出专辑被封杀10年后他打败了巅峰周杰伦(下)

「本文为“胡德夫的个人生命沉浮录”,本篇为下半部分,上半部分,我们讲了胡德夫青年时代的成长,这次,我们继续讲述他如何参与社会斗争,如何被封杀,又是如何在金曲奖上力压群雄摘得年度歌曲」

那时,他们整天谈论社会问题,关注文化、经济发展。想和鲍勃·迪伦一样,用音乐影响更多人。每天夜里,大家在胡德夫开的铁板烧店里喝酒、发疯,唱歌唱到很晚。那时,胡德夫还认识了两个年轻的大美女。

张与胡都有留洋背景,与文化界人物来往甚密,各自名声在外。当时张艾嘉19岁,在电台主持一个叫《每日一星》的节目。主持了三个月,就去嘉禾当了电影演员,参演了《龙虎金刚》。胡因子呢,跟胡德夫一起合作,主持过节目《伊甸园》。当时在台大,许多男生把胡因子当梦中情人。胡德夫却把她当哥们儿。不久后,胡因子也跑去演了电影。

片子上映是1983年。那时候,为了走自己的路,胡德夫已经和所有朋友断绝了来往。而在1982年,民歌运动另一位闯将杨弦,已飞往美国。

1977年,李双泽为了救一位落水者溺亡。为他送行时,有人痛哭,有人高歌。胡德夫和杨弦整理他的遗作,集合成9首,连夜录成卡带。其中有《少年中国》和《美丽岛》。两年后,《美丽岛》成了一本“党外”杂志的刊名。“美丽岛事件”成了那个年代最大的政治事件,歌曲变得敏感。《少年中国》因太像统战歌曲,同时被禁。胡德夫实在不能接受:

“我深知李双泽在为《美丽岛》谱曲时,并没有任何政治色彩。不要让一首歌沦为政治工具。它本可以带给人们更多美丽。歌是纯净的。”

那是一段激进岁月,也是一段凋零岁月。青年们进入80年代,一个个终于各奔天涯。当年在哥伦比亚咖啡馆聚会的才子佳人们,纷纷走上新的轨道。张艾嘉、胡因梦去了娱乐圈,杨弦去美国做起了医生。其他受民歌运动影响的小辈们,开始投入商业怀抱。胡德夫与另一位民谣歌手杨祖珺交往甚秘,杨是左翼青年,在一度消沉后放弃唱歌,投身政治运动。

还在读高中时,胡德夫会去台北走走。他经常在商场里看到原住民。遥想自己离家时,都市里并没有那么多原住民身影,大家离开家乡,不是求学就是参军。胡德夫很奇怪,从何时起,我的族人都从大山里出来了?

早在六十年代,原住民的土地就被政府和商人用各种形式“拿走”。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去都市讨生活。在城里,原住民干最底层的工作,拿最少的薪水,没有任何社会福利。城里人管他们叫“山地人”、“番仔”,都是些充满了歧视意味的称呼。胡德夫就这样被人叫过。

由于缺少现代化教育,不少原住民孩子十二三岁就被迫进入都市打工。他们有的被雇为廉价童工,有的女孩被骗去做了雏妓。李双泽死去那年,胡德夫和杨祖珺发起“关怀台湾雏妓”活动。为了救那些小姑娘,胡德夫扮做恩客去打探地点,还要装成黑社会跟人舞刀弄枪。

那些日子,他和杨祖珺走得越来越近。对杨的身份,胡德夫有的朋友无法接受。一夜间,大家各奔东西。更大的冲击还在后面。1983年前后,随着胡德夫越来越多地为原住民争权利,参加大量社会活动,他被政府下令封杀,禁止一切登台表演。他所有演唱的歌曲,都被列为禁歌。

在为原住民同胞争取生存权利的过程中,胡德夫对族人、对家乡、对祖先和对亲人的爱恋,变得更深邃,充满了更强烈的历史感和悲悯气息。

参加解救雏妓运动时,他在《大武山美丽妈妈》里写下“你是带不走的姑娘,是山里的小姑娘”。1984年,海山煤矿爆炸,胡德夫前去救援,发现矿难现场抬出来的都是原住民的遗体,其中不乏童工。到了殡仪馆,见工作人员用喷水枪冲刷遗体,胡德夫愤怒地上去理论。悲痛之余,他写下《为什么》:

在一次“为山地而歌”演出中,胡德夫唱到一半就泪流满面,再也无法唱下去,最后只能强忍泪水,把整首歌的歌词念完。这歌出来不久,当局就以煽动情绪反动社会的罪名,将其列为禁曲。

但胡德夫没停下脚步。他继续为同胞争权利,掀起“还我姓氏”“还我土地”运动,反对将核废料排入原住民生活区,要求全社会不再使用歧视称呼。他成立“原住民权利促进会”,一次次大声疾呼。艰难时刻,他写下《最最遥远的路》,为那些在都市漂泊的原住民孩子发声,鼓励族人前行:

那时,胡德夫愤怒、激烈。因不擅长人际关系,他离开了亲手创办的促进会。妻子因孩子的“山地”身份不愿去上户口,一怒之下,他选择离婚。自此,他独自一人斗争、漂泊。一路上,他遭到窃听、跟踪。

连他的母亲也被当局约谈。对方恐吓,要么500万讲和,要么抓他去绿岛。胡母说,抓来了就离我更近了,我天天都去看他。

1985年,他去纪念为原住民牺牲的莫那·鲁道,当地三百多名警察挡路。沟通无果,胡德夫一刀划破肚皮,警察局长吓了一跳。简单包扎后,他继续前行。结果还没到终点,人就晕倒。有人在他喝的果汁里下了药。

路途坎坷,困难重重,胡德夫不愿低头。只要他低头,他可以跳出黑名单,回台北一个月赚7万台币。但他总会想起鲍勃·迪伦的歌,然后问自己,面对同胞受苦,面对族人受难,自己怎么能假装没看见?没看见被贩卖的雏妓,没看见矿洞里死去的童工,没看见被刨烂的祖坟和社会的歧视?

1986年,华语乐坛步入辉煌的年份。吊车尾李宗盛发了第一张个人专辑《生命中的精灵》;为余光中《乡愁四韵》谱曲的罗大佑成为毫无争议的乐坛教父;因“民歌运动”而兴的金韵奖选拔出一波又一波诸如蔡琴、齐秦、黄韵玲这样的音乐人;滚石、飞碟即将进入全盛期;那一年,张艾嘉凭《最爱》拿到了金马、金像双料影后,胡因梦被“亚太影展”评为最受欢迎的明星…

为了不给朋友添麻烦,那时,胡德夫断绝了与友人的来往。一些商人朋友见他生计困难,伸出援手。胡德夫表示拒绝。他知道,一旦跟自己沾上关系,当局会在各种税务问题上难为对方,搞得生意都做不下去。

这注定是一条最最艰难的路程。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几番风雨疲惫后,胡德夫累垮了身体。他旧病复发,患上脊椎炎,长了严重的骨刺,连走路都要拐杖。无奈之下,他带着孩子回到台东父母家。他一度消沉,痛苦难当,跑去找朋友把炸药绑在身上,干脆把自己炸死算了。

在台东,他晒太阳、泡温泉,听风沐雨,跟鸟鸣对话。他回溯了家族的历史,听母亲讲他出生时的事,写出了《太平洋的风》:

关于家乡、族人、山地、母亲,他写出《大地的孩子》、《记忆》、《脐带》、《芬芳的山谷》。多年后,他无愧于李双泽的嘱托,写了太多“我们自己的歌”。在那些歌里,有历史的喟叹,有血脉的流淌,有自然的呼唤。

那一年,“滚石”发行陈淑桦的《梦醒时分》,制作人李宗盛。这是台湾第一张破百万的专辑。同年,“飞碟”为王杰发行《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加上此前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和《忘了你忘了我》,王杰成了台湾第一位连续三张专辑破60万的歌手。这两家因民歌运动而起的公司,抵达巅峰。

漂泊二十多年后,胡德夫才重回舞台,靠歌声赚钱。1999年,台湾9·21地镇后,胡德夫第一时间组织人力去灾区。在一个同学家里,他看到一本名为《总裁狮子心》的书。一看,竟然是老友严长寿写的。胡德夫联系上这位当年的小职员老友。没想到对方已做到亚都丽致大饭店的总裁。

严长寿听了胡德夫这么多年的波折,说不行,你的歌那么好听,不能就这么不唱了。然后万分诚恳地邀请胡德夫去家中坐客。

在那里,蒋勋、林怀民都在。当年那些在哥伦比亚咖啡馆听胡德夫唱歌的人,如今已成为台湾文化界代表。大家一致认为:

就这样,胡德夫去严长寿的大饭店驻唱。他借住朋友家,收拾破旧衣衫,做了一身光亮的西服,顶着花白头发,重新开嗓。当年余光中夸他“厚壮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大风箱”。如今,这是历经沧桑的风箱。

1973年底,台湾诗人陈君天找到胡德夫,希望他写一首歌,给当时台湾新春晚会做节目。陈君天是台视经理,希望这届晚会不要搞得太俗气,亲自写了首诗拿给胡德夫。胡德夫谱曲完毕,上台演出,唱得很一般,吉他都弹错了。那时他还年轻,完全无法唱出这首词的韵味,也不了解其中所思所想。

2005年,淡江中学小教堂,历经20余载沉浮,坐在断了两根弦的钢琴前,伴随着窗外的蝉鸣声,胡德夫用充满人生况味的嗓音重新诠释道:

那天,胡德夫录了27首歌。那是一系列用生命和苦难淬炼出的歌。录完,拷了100张CD,打算送给朋友们做个纪念。严长寿听了,又说不行:

就这样,55岁那年,胡德夫第一次出专辑《匆匆》。开记者会那天,这个敢用利刃戳肚皮敢扮黑道救雏妓的男人,忽然紧张得像个孩子。他一大早从台北步行到淡水,又走回台北,情绪才得以缓解。

第二年,《匆匆》拿到金曲奖六项提名。《太平洋的风》拿到最佳作词和年度最佳歌曲。同时提名最佳词作的,有方文山的《发如雪》。

那一年,刚发《11月的肖邦》的周杰伦,正处在创作井喷期。这张神专里有至今令人回味的《夜曲》、《逆鳞》、《飘移》。同时被提名年度歌曲评选的,还有陶喆《太平盛世》里的《孙子兵法》。王力宏也在那时交出了《盖世英雄》、《在梅边》和《花田错》。最受年轻人追捧的原创唱作人,集体交上满分卷。

不久后,从历史风暴中走出来的他开演唱会。台下来的人,一多半头发都白了。听他唱歌的人,来自不同的阵营,有不同的政治立场。大家没有大打出手,只是听着年少青春时的民歌,在黑暗中湿了眼眶。

倒是每次来这边演出,有许多年轻人赶来。胡德夫惊诧,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来的次数多了,他和年轻听众、民谣歌手打成一片。他还想做点事。他想起李双泽的话,唱歌就是架桥,架通两岸,哪怕只做一颗螺钉。

他想起陆森宝那首《美丽的稻穗》,为何空叹金色的麦田无人收割?只因为前方炮火猛烈。他每次都要唱这首歌,提醒大家珍惜和平。

2014年,他录制《芬芳的山谷》,历时八个月。那是2000年母亲死去时,他为母亲写的歌。十四年间,反复删改。胡德夫一边唱一边哭。哽咽、重来。他把灯关掉,把帘幕拉上,在里面一次次整理情绪,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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